【长篇连载】高满航:《狙杀令》之咎由自取·不情之请-玲珑文心
咎由自取
武志被临时关押在警卫营的禁闭室里。
一个保卫处的干事,一个军务处的参谋,还有一个警卫营的副营长全程陪着,同吃同住同娱乐,就像上军校时住集体宿舍一样。在案子没有定性之前,谁也不知道武志犯了多大的事,会受到怎样的处理塞雷多娃。保卫处的干事参与办案多,怕武志因压力大而想不开做出不理智举动,就宽慰他说,虽然发了邮件给间谍,但当即就被驭鬼给截获了,并未造成实际后果,也不要想的太多,大不了给个处分,顶多就是年底安排转业。武志听如此一说,也就放下心来,每天除了欢乐地和其他三人打“双扣”外,就是心安理得的吃好睡好。
在伍清华决定收网之后,一切围绕武志的取证工作就全部展开。所有犯罪事实也都顺藤摸瓜明朗起来。武志在作训处主管部队训练,这一块本身涉密程度不高,但与他同办公室的刘参谋主管高涉密的高新装备训练,他就找了核对部队装备参数的借口,向刘参谋借了本不能外借他人的机密文件,倒也没带出办公室,就在办公室的隔断里用手机拍了照片。分两次,把其中的十多页传给了间谍。第一次,间谍说他传的东西没价值,并提出不打算和他合作,武志不气馁,再接再厉传了第二次,这一回,对方认可,并转账给他四千七百块“劳务费”。钱未取,案发。懵里懵懂的武志就一脸茫然地被关了起来。
通过视频系统,伍清华和高泰勋盯着柳江南提审武志。
“知道为什么把你关起来吗?”
“知道。”
“你说说。”
“做了不该做的事。”
“什么不该做的事?”
“从网上传涉密材料。”
“不是涉密材料。”柳江南对武志强调说,“是机密材料。”又问他,“材料是从哪里来的?”
“借的。”
“跟谁借的?”
“刘参谋。”
“说名字赵守镇。”
“刘俊龙。”
“他知道你借材料干什么吗?”
“我告诉他核对一个参数。”
“你害了自己,也害了他。”柳江南问,“你知道吗?”
“知道。”武志抬了抬眼皮,又心虚地垂了下去。
“你知道自己这是什么行为吗?”
武志低着头,不语。
“你这是间谍,卖国贼。”
武志的头垂得更低了,身子也弓了起来。
“你这是犯罪。”
武志瑟瑟发抖。
“要是严肃追究起来,你是要被杀头的。”
听到这里,武志不由的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上,哭喊着问:“处长,不会真杀头吧?你就饶了我吧,我也是昏了头,我保证就这一次,绝对下不为例,你就饶了我吧,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好好工作将功补过。”
柳江南去拉武志,他却死死抱着柳江南的腿,根本拉不起来。
“都是钱害的。”审讯没法再进行下去,监控室里的高泰勋颇为无奈地说,“一个意志不坚定的干部一旦遇到生活的挫折和困难,就极有可能成为安在我们身边的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真是防不胜防啊。”
“他很缺钱吗?”伍清华一直关注的是武志的犯罪细节,对引发其犯罪的动因并不关注,也想不通,一个干部何以拮据到要靠卖秘赚钱的程度。
“很缺——”高泰勋重重地一声叹息。
人生的道路没有定数,坎坎坷坷曲曲折折之中,布满了数不胜数的必然性和偶然性思金人,而所有的必然性又是滋生于偶然性之中,所以不难见到,因偶发事件而功成名就的人,也有很多,成了一失足便永无翻身之日的倒霉鬼。
武志就是后者的典型代表。
武志说,那是他人生二十多年里最无能为力的一段时间。就像有讨债鬼埋伏在他青春的生命里,故意施下魔法,要将他拽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一件:一起玩大且关系最铁的发小找到武志,说股市疯了,但自己钱不够,让武志借钱给他,还说亲兄弟明算账,每天给武志百分之一返点,一个月后连本带息一起还。那时候武志常用周末时间偷着出去兼职房产中介,赚了点钱,加上攒的工资,差不多有二十万,就都给了发小,一是想着从疯了的股市里赚点,二是对发小深信不疑。谁知,时间不长股市大震荡,武志的钱赔了多少他并不知道,因为发小失踪了,人找不到,电话也打不通。
第二件:父母托熟人关系买了一套未曾入住的二手房,准备给他做结婚新房,但随着滨海房价节节攀升,卖家反悔不卖了,宁愿赔偿违约金也要把他的房子拿回去,打官司也无用,顶多也就是赔点违约金,可那边婚期已定,没有房子哪成,于是父母东拼西凑,又花大价钱在市区重新买了套房子。
第三件:房子装修十几万,未婚妻今天要衣服,明天要皮包,后天还得去旅游,武志烦,但又不能不给钱。还有讨价还价始终没有进展的彩礼钱,他想给八万,那边开口十一万,说少一分都不行,只能暂且搁下。还有将要给未婚妻兑现承诺的金戒指、金项链、金手镯胡石英,一项一项都得要钱。
第四件:他父亲因房子的事一急二气诱发了心脏病,医院诊断要进行心脏搭桥,从进院到出院,前前后后又是好几万,这钱差不多都是借的。
事事花钱,处处缺钱,武志简直就要被逼疯了。他后来说,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他宁愿把自己身上的器官割下来,拿去换钱以解急需。到了这种程度,当间谍那份散发着诱人金钱味道的邮件被他打开时,自然不会熟视无睹。他需要钱,此刻,这就是他人生的主要矛盾,在武志看来,只要能解决钱的问题,一切都不是问题。或者就是一种宿命,无数个生活的残酷现实把他推到疯狂的边缘,而恰恰在这个时候,敌人也来诱惑,他注定在劫难逃。
“智商不够,拿命来补。”小马感叹着。
“你不同情他吗,这一辈子就这样完了?”高泰勋叹息着。
“恕我直言。”小马说,“他走到这一步都是咎由自取。”
“可他确实也有难处。”
“难处都是他自己找的。给朋友的钱非借不可吗,婚房的事只能听之任之吗,和未婚妻之间只能以金钱来维持吗,每一种他都应该有更好的方式来解决,而恰恰,他都被动地等来了最坏的结果。一件接一件的事情看似他命不好,实际上都是他自己的行为处事方式决定的——是他自己在一件件事情上最为愚蠢的选择,把自己一步步逼到了绝境,更愚蠢在于,他把自己前面愚蠢造成的后果理所当然作为了继续愚蠢下去的绝对理由,所以,他卖了国,还觉得自己委屈。”
“言之有理沦陷城中啊,智商不够,拿命来补。”伍清华摇着头。
“只是可惜——”话没说完,高泰勋重重地叹了口气,毕竟是他的参谋,毕竟是A基地的人,他不忍见他成为内鬼,但已经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他恨他损害国家利益,恨他败坏A基地的名誉,却又可怜他将接受的惩罚。
“怎么向他的父母交待呀?”高泰勋喃喃着。
“向他父母交待的不应该是你。”伍清华说,“而是他自己。”
高泰勋背过去,不再说话,伍清华知道他心中不畅,也不搅扰,自己坐在沙发上悠悠地抽烟。过了足有十多分钟,高泰勋突然转过身来。
“武志的事就到武志为止吧?”
“你的意思是——?”
“他的处长陈火青没问题吧?”
伍清华摇头。
“参谋长没问题吧?”
伍清华摇头。
“其他人呢?”
伍清华同样摇摇头。
“这最好不过了。”高泰勋长长地吁了口气,“这事真是让我寝食难安啊,最害怕的就是再牵出来一个谁,那我这个司令员真没法给总部首长交待了。”
“你觉得还会牵出来谁呢?”
高泰勋看了一眼伍清华,摇摇头:“这个,我还真是说不准啊。”
“放心吧。”伍清华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在这个案子里,没有上线,也没有下线,从头到尾就一个单枪匹马的武志,他也仅仅就是为了搞点钱。”
“但愿吧。”高泰勋叹口气,“希望后面再不要有什么节外生枝。”
“不会节外生枝的。”伍清华说,“最起码在武志这个案子里不会。”
武志的案子定性完毕,保卫处长柳江南代表基地协同滨海公安局将武志从警卫营的禁闭室转移关押到滨海市的看守所,等待证据收集完毕后的最终宣判。A基地这边的事情就等于了了,后面的,都交给地方上按程序进行。
“这得判多少年啊?”出了看守所的门,刚坐进还没来得及起步的车里,和柳江南一起执行转移关押任务的保卫处干事张博就迫不及待地问。
“不好说。”柳江南皱着眉头,“重了吧,可能会判无期。”又沉吟说没药精油,“也说不定,量刑要看他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这个还得最后的证据决定。”
“哦。”张博嘀咕,“那最少也得几年吧?”
“几年?”柳江南提高了声调,“十几年能出来就不错了。”突然扭过头问张博,“对了,你们是不是一个学校毕业的,以前认识吗鼎信诺?”
“我们的确是同一年级一个学员队的。”张博落寞地说,“学员队一百多号人,我们不是一个专业,大课一起上,小课不在一起,也不同宿舍,虽谈不上多熟,但同学四年,看他落到今天这步境地,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是啊。”柳江南说,“谁能想到他会选择当内鬼。”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再回头已百年身。”
随后,绕过武志的话题,柳江南又交待张博一些工作上的事,由工作又牵扯到做人做事的道理,柳江南一边说,张博一边侧着身子不断地点头。
车子到基地大院时已经下班,柳江南直接让司机开车到公寓楼下,回家吃饭。张博则打算去食堂,可车子刚从柳江南的公寓楼下拐弯出来,他的电话就响了。“班长,我就在这儿下吧。”下车的同时,张博按下了手机的绿键。
“余助理好。”
“正准备吃饭呢汉源湖。”
“没呢,刚到食堂门口。”
“一步之遥,都跨上台阶了。”
“哦,你太客气了,吃完饭还有点事,我就不去了。”
“真的,晚上加班。”
“这,不好吧,不要,改天我请你。”
“别别别,余助理别误会,不是这意思。”
“那,那——好吧。”
“行,好,那我过去吧。”
“行,地址你发短信到我手机就行。”
“哎呀,你,你这真是太客气了。”
“好好好,我这就出发。”
“行,行,余助理,咱们一会儿见。”
挂完电话,食堂是没法再去了。张博急匆匆回宿舍换了套便装赶去赴约。
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接替莫江龙负责金盾海岸工程的后勤部营房处助理员余广强,他这会儿正和天伦公司的赵和平坐在包间里饶有兴致地喝茶,一边聊着金盾海岸下一步怎么合作怎么干,一边等着张博的到来。
“余营长,我们早就等着你来呢。”赵和平把茶壶蓄满水,双手提着,咕噜噜给余广强倒上,“你不来,这百十号人就干等着,没事干啊。”
“我不来也总有别人来的。”余广强端起杯子,“A基地肯定要派人啊。”
“话是这么说,但你来了,这说明咱们有缘分啊。”
“可是我听说——”余广强一杯茶喝完,点着转盘把茶壶转过来,给自己倒上,又给赵和平添满,赵和平忙不迭拿手来接茶壶,要自己倒,余广强却并不把茶壶给他,“这个工程被要求中止与你们合作,而是让胡云发干。”
“这个吗?”赵和平笑呵呵,“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总有转机的,总有转机的。”又颇为神秘地问,“难道余营长真的没有听说?”
“听说什么?”余广强疑惑。
“工程又给我们天伦了。”
“有这事?”
“千真万确,我还能蒙你不成?”
“哦,这样啊。”余广强颇为不解。
余广强的不解也在情理之中,工程交给谁不交给谁,原本也并不经过他,基地党委决定给谁就给谁,决定不给谁就不给谁,会开完后只是以书面通知或者会议的形式告知他,他要做的就是在已确定谁是合作施工方的前提下,代表A基地监督质量和进度,当然,他有合同范围内一票否决的绝对权力。
施工重新交给天伦的消息是从伍清华到刘金刚,刘金刚到张继伦,张继伦再到赵和平,点对点,一条线,高效而迅捷。而在余广强这条线里,可能机关的助理员才正在拟定通知,然后一级级首长三番五次修改,最后逐个签字后到保密室盖完章才能到余广强的手里,也或者,机关正在草拟下周一召开情况通报会的计划吕稚,计划批准了,通知他开会了,到了会场上,他才能得到工程交给天伦的确切事实。比赵和平知道的晚,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
刘金刚第一时间把消息带给了张继伦,张继伦喜出望外,同样第一时间把消息告知赵和平,显而易见,张继伦告诉赵和平并不是为了让赵和平喜出望外,而是给出一个明确的信号,要开始跟金盾海岸的甲方——也就是A基地接头了。而A基地在金盾海岸的代表,也就是刚刚到任的余广强,自然是他们要进行感情投资的重点,出乎赵和平预料,余广强竟然一请就到。余广强问清没有其他人后对赵和平说:“那晚上我叫上一个兄弟一起吧。”
“好好好。”赵和平没有拒绝余广强的理由,“人多了热闹。”又对余广强说,“多叫上些兄弟,跟咱们A基地的人在一起有回家的感觉。”他又提及他在A基地曾经干过的经历。但余广强并不热心,压根不接他这个茬。
“就叫一个。”余广强说。
坐在出租车上的张博颇有些疑惑——余广强怎么突然要请他吃饭?
要说A基地机关还没有大到互不相识,四个部门的参谋干事助理员大多都因各种各样的事情有业务上的交叉往来,就算没有往来,一个大门进一个大门出,也都混成了熟脸,就算无深交,点头之交还是有的。节假日或者周末,几个同学同乡甚至同一批的约着喝个酒司空见惯,酒局上别人的朋友也就成了朋友,如此在基地机关呆上几年,十有七八的人都会有些交情。
在张博看来,余广强却和别人有些不同。虽然他和余广强到基地机关都有好几年了,但两人从没在一处吃过饭喝过酒,这倒其次,关键是他觉得余广强办事完全不按路数出牌。那回余广强要陪后勤部长到导一旅检查防汛工程,按程序是先要到他这里办理进入核心敏感地区的通行证,但这个通行证也不是他说发就能发的,而是需要办理的人打一个进入核心敏感地区的申请,然后处长签字、主管部门副职签字、部门主官签字、基地主管业务首长签字,最后是基地主管安全的副司令员签字,这些字签完了,拿上申请到保卫处,张博才能发给通行证。可余广强一到张博办公室就火急火燎要拿证,之前不知道程序的人也很多,张博专门打印了一张纸,把程序逐一列在上面,对照着办就行,但余广强不愿意,说时间来不及了,必须马上拿到通行证,并拿后勤部长压他,张博心里有数,就算拿司令员压他也没用,一码归一码,给谁通行证不是他说了算,而是主管安全的副司令员说了算,有他的签字就发证,没有签字,绝对不能发,他充其量也就是个办事员。他把这个道理给余广强讲了,可余广强压根不听,蛮不讲理地拍着桌子说张博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有点权力就不知天高地厚。张博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眼见着余广强说不要了,让张博到时候去给部长解释,说完就重重地摔门离开。遇到这样的主,张博也紧张,虽说公事公办,但也怕误了首长的事,就赶忙原原本本去给柳江南汇报。柳江南和营房处长吴伟龙通过电话后,还是让他先把通行证给办了,等余广强陪着局长去导一旅后,再由营房处的另一个助理员找首长一级级补签申请。那一回,张博算是见识了鼎鼎有名的“无敌小钢炮”,加之听说他上面有人,就在公事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着他,私下里却并无任何交集猎野人。这一次,姜正阳接到莫名其妙的约吃饭电话,有些意外,也有些好奇。
又想着,余广强请吃饭肯定是一番斟酌才打的电话,也不好张口就拒绝,去就去吧。于张博来说,类似的情况他也遇到过,多是对方有事相求。可这回呢,他知道余广强去了金盾海岸,也知道在那个吃香的岗位上多是供货商、包工头什么的有求于他,他又能有什么事情求一个保卫处的小干事呢?
去吧,不去又怎么会知道答案呢。
吃完饭后的张博却更加疑惑了,余广强并未提及有求于他的事,就像他说的,就是吃吃饭,喝喝酒,聊聊天。却又不明白,被找的为什么会是他呢?
不情之请
吴涵的突然来电让吴伟龙有一丝小小的意外。他手机里并没有存吴涵的号码。“喂,哪位?”吴伟龙警惕地问。大多数时候他都不接没有姓名显示的电话,这也怨不得吴伟龙架子大,而着实是被现实逼迫。自从当了营房处长后,乱七八糟的电话就日渐增多,那些推销建材、延揽工程的陌生号码还好说,挂掉就是了,最烦人的是那些曾经熟识但早已不联系的人的电话,先是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接下来,百分之百就要请托事情了。对于这样的电话,吴伟龙很是为难,挂了吧,别人说他不讲情面,不挂吧,确实耽搁事,有一回部长找他,愣是两个小时没打进他占着线的手机里,部长颇有些成见,拐弯抹角在大会小会上点过他很多次。那之后吴伟龙算是有了陌生号码厌烦症,看见闪烁的手机屏上是一连串数字,一般情况下,绝不接起。
可是也有特殊情况,比如这一回。
“我——”吴涵在那边温婉地回答。
“那——你又是谁呢?”吴伟龙不是很忙,颇有些闲心。
“吴涵。”那边答。
“哦,吴经理,是你呀。”吴伟龙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仿佛吴涵不是在电话那头沉溺爱歌,而就在他的眼前。甚至紧张起来,心脏咚咚咚地欢跳着。
“你以为是谁?”
“我,哈哈哈——”吴伟龙说,“你的声音倒和我认识的一个熟人很像,我一时真是分辨不清。”又说,“不过细听起来,你的声音要更动听些。”
“你可别夸我了。”吴涵笑问,“你的熟人也没存进电话里吗?”
吴伟龙这才意识到,光顾着拣好听的说,竟讲出了没有逻辑的话,也盘算着,这个胡云发的小女朋友真是够精明的,轻而易举就点出了破绽。
“下午有时间没?”吴涵不纠缠刚才的话,接着问他。
“有啊,要请我吃饭吗?”吴伟龙笑着问。
“对啊,请你吃饭,来不来?”
“来,当然来。”
“好,下午四点,东方荷园。”
“这么雅致的地方?”
“等你,不见不散。”
“好好好,不见不散——”
吴伟龙的话未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传来一长串的“嘟嘟嘟”。
存完电话,吴伟龙呆呆望着“已接来电”里吴涵的名字,开始琢磨起来——这电话到底是胡云发让吴涵打的,还是吴涵自己打的,如果是吴涵打的,她突然约自己吃饭又是为何呢?吴伟龙的这些疑问原本都可以在电话里问清楚的,但他打心眼里又不想问,他期望着一切能是自己所期望的那样。
挂完电话后的时间过得好慢,吴伟龙穿戴整齐足有一个小时,墙上的时钟才缓缓地走到三点半。这是他要出门的时间,半小时到东方荷园绰绰有余。
路上竟出奇的顺畅,只用十分钟就到了。赴人家的约,太过积极总欠妥当,停好车子,吴伟龙就在东方荷园的后院里转悠,看看荷花,赏赏金鱼,一直等到三点五十五分,他才对着水影正一正衣领,朝着预定的包间走去云画的月光韩剧网。
“热烈欢迎吴大处长啊。”服务员刚推开门,尾随其后的吴伟龙就看见了立起来迎接自己的吴涵,她伸出手来,“不愧是军人出身,蛮准时吗。”
“赴吴经理的约,不敢耽搁啊。”吴伟龙也轻轻握住了吴涵的手。
“就你一个人?”吴伟龙落座,笑着望向吴涵。
“吴处长在这里还想见到谁呢?”吴涵笑问,她知道吴伟龙所指。
“胡总没来?”吴伟龙明知故问。
“为什么非得他来?”
“我还以为——”
“我就不能单独请你吃顿饭?”
“当然可以,只是——”吴伟龙话未说完,尴尬笑笑,意思都在里面。
“只是什么?”吴涵撅着嘴唇,“我又不是胡云发的附庸,总不能他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更不能我做什么事都得他在场吧,吴处长你说呢?”
“是是是。”吴伟龙笑着说,“女同志早就翻身做主人啦。”
“本来就是主人。”
“对对对,没错,女同志能顶半边天。”
两人都笑起来。吴伟龙确认胡云发并不参加今天的饭局后,内心莫名地增添了喜悦。他不知为什么,或许是期许变为现实后身体的本能反馈吧。
吴伟龙起身挂外套时,才发现东方荷园的停车场就在自己位置的窗下,一扭头,下面就一览无余了,自然想着,刚才自己在下面熬时间的一举一动肯定被吴涵看得一清二楚,就有些窘迫,但从头到尾,吴涵都未提及这事。
等酒菜上齐,吴伟龙确定,今晚既无胡云发,更无其他人。就他俩——吴涵,和他。服务员说一声“菜已上齐请慢用”后,就轻轻拉上了门。吴涵把红酒倒在玻璃分酒器中,缓缓地摇了几摇,就开始侧着头倒酒,吴伟龙看见清凉的红色沿着透明的玻璃壁徐徐地淌落,未入口,便恍惚着有几分醉了。
一杯,两杯,三杯。
第四杯轻轻一碰,吴涵沮丧地说:“我和胡云发闹翻了。”
“怎么回事?”吴伟龙举杯碰了下吴涵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他说我给他添乱。”吴涵提着杯子再和吴伟龙碰了一下,说了声“喝完”,然后仰起头来,把小半杯红酒全倒进了嘴里,有一滴从嘴角滑落。
“哦。”吴伟龙也紧忙着提起杯子郭小俊,同样把剩下的小半杯一饮而尽。用湿巾沾一沾嘴唇,蹙着眉问,“不会吧,你能给他添什么乱?”
“金盾海岸的设计完工了。”
“这个我知道。”
“可我不能就此不工作了呀。”
“胡总那么多工程,你还愁没房子设计。”
“我也这么想的。”
“就是啊,放在胡总那儿,这都是小事一桩。”
“我想去金盾海岸。”
“金盾海岸?”
“对,就是你们单位的金盾海岸。”
“那可是公寓房,没啥设计的。”
“公寓房才是亲民设计,你也以为我不行吗?”
“不是,可是——”
“可是什么?你是不是和胡云发想的一样,觉得我搞设计就是玩一玩,水平和别的设计师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都糊弄我,让我设计金色海岸就当是给小孩子一个玩具,让我玩着高兴罢了,但是,碰上金盾海岸这种和别人签了合同,要负责任的工程就不敢让我上手,怕我搞砸了,搞砸了就要赔人家钱,代价有点大,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嘴上说我这好那好,心底里却觉得我因为跟胡云发好才给我面子,都觉得我徒有姿色一无是处?”
“不是,吴经理,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吴涵笑着摇摇头,意味深长。
“你的能力我们大家都认可。”
“那你觉得我能干好你们金盾海岸公寓房的设计吗?”
“能,当然能薄幸苏鎏。”
“可胡云发说我添乱,不让我找张总。”
“他是怕你太辛苦。”
“怕我辛苦?”吴涵撅着嘴,“他才不会呢,他唯利是图。”吴涵贴到吴伟龙耳边,“他就是怕我搞砸了,张总亏了钱,到最后都算到他这儿来。”
“这不至于。”吴伟龙说,“你说的那个在胡总那儿算什么钱啊。”
“反正他是不帮我。”
“你们肯定有误会。”
“你要不帮我,我跟你也就有误会了。”
“我?”吴伟龙被吴涵呛了个措手不及。
“别告诉我你也帮不上忙。”吴涵淡淡地说,“当然了,你现在要是给我说试试,回头却什么忙也不帮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你和胡云发是朋友。”
“这个。”吴伟龙说,“咱们大家都是好朋友。”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那我这个朋友的忙你帮吗?”
“那——我试试吧。”吴伟龙话出口,突然意识到掉进了刚才吴涵设下的话套里,赶紧使劲摆着手,纠正过来,“不是试试,是尽力,一定尽力。”
“好,吴处长是爽快人,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嗯,我尽快给你回复。”
几杯酒喝得吴伟龙大汗淋漓,吴涵笑他,“跟我吃饭有这么累吗?”
吴伟龙一边用湿巾擦汗,一边抱怨:“这天变得越来越热了。”
“哦,对了。”吴涵神秘莫测。
“什么?”吴伟龙仍在擦着汗。
“下次别叫我吴经理了。”她说,“听着别扭。”
“那——”
“就叫我名字吧。”
“哦。”
“好了,等你好消息。”吴涵像个欢快的小喜鹊。
“哦,没问题。”吴伟龙活脱脱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学生。
吴伟龙转身取衣服铁鞭草,又不自觉俯瞰了窗下的景象,甚至池塘里荷叶的摇曳和浮在水面金鱼的摆尾都看得一清二楚,而正下面,恰恰是他的车子。
告别吴涵,吴伟龙把车子驶到霓虹刺眼的马路上,下午还畅通无阻的宽阔街道习以为常地“梗阻”起来,车窗外充斥着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和近处广场舞乐曲的震爆声,他匆匆摇起玻璃,和车子一起湮没在红灯点点的车流里。
周一上午开完交接班会,高泰勋就带着侯秘书驱车一百多公里到导一旅蹲点。他把自己的铺盖扔在技术连,又亲自把侯秘书送到了警卫连。
“你也好久没下基层了吧?”他问侯秘书。
“到基地机关后就再没下来过推腹法视频。”侯秘书坦诚相告。
“你啥时候到的机关?”
“快两年了。”
“好,那你这回下来就在警卫连好好锻炼。”又给身边的旅长和连长下命令,“必须让小侯和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同操课同娱乐,不许搞特殊。”
“一定遵首长指示让侯秘书和大家实现‘五同’。”旅长表态。
“好,那我就回我的技术连了。”
“可是,首长——”侯秘书追出来,“我还是跟你一起到技术连吧。”侯秘书并不是怕在警卫连不习惯,就算真有那么娇贵他也不可能此时表现得这么显眼,他最清楚自己的使命不是当兵锻炼,而是保障高泰勋服务高泰勋。
“不用,咱们各锻炼各的。”高泰勋当然知道侯秘书的言外之意,可他不想让侯秘书跟着就是为了更好地和兵接触,了解最基层的兵都在干什么想什么有什么困难他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要是侯秘书跟着,司令员的身份就抹不掉,就算实现了“五同”,但在官兵眼里都是假把戏,谁还敢讲出心里话。
“首长,我——”侯秘书还想再争取。
“别你你我我的了,好好锻炼,我不定时来检查。”
“是。”侯秘书答得中气不足。
导一旅为迎接高泰勋下连当兵备了两套方案,一是腾出连部隔壁副连长的宿舍,二是在班里留出一个空铺。下连当兵吗,旅长想着司令员能来到连里就是下连了,副连长的宿舍也是连里的宿舍,应该也说得过去,但高泰勋压根不给旅长提建议的机会,直接进到班里,自己动手把铺盖卷铺上了。
技术连辛苦,早上两眼一睁就开始忙碌,一直到晚上有时还干不完活,要加班一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不论哪一组加班,高泰勋都跟着,最晚的一次回到连里已经过了十一点,有了切身感受,高泰勋才更明白技术兵的苦。
虽疲惫,但高泰勋躺在床上压根睡不着觉,不是他想事太多,而是上铺那个叫刘钊的胖小子不让他睡,那呼噜,直震得他的床板都咯吱吱响,就这样,高泰勋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在床板上炒黄豆一直到起床号响起。
连长神通广大,很快就弄清了高泰勋的眼睛为啥一整天都红彤彤。
他想把刘钊从宿舍里调走,可旅长没有批,旅长知道就算他批了,高泰勋也肯定不会批,以前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过,但高泰勋就类似遇有非原则性问题领导却滥发施令的情况讲的很明白,领导干部一句话说完就完了,但兵怎么想,战友怎么议论,后果谁来负责。得了高泰勋的真传,他自然就不敢瞎胡来。还是连长出主意,那就让班长在刘钊身上装一个“控制开关”。
第二天晚上高泰勋睡得踏实,但他起床后却纳了闷,晚上惊天动地的刘钊为什么突然就变得静悄悄?第三天晚上他留心观察,原来刘钊的呼噜照打无误,只是头对脚的班长在他胳膊上栓了一根麻绳,只要刘钊有了动静,班长就猛拽麻绳,刘钊将起未起的呼噜声就偃旗息鼓,才让宿舍有了静悄悄。
可问题又来了,高泰勋的红眼圈没了,可多出了班长和刘钊的一对红眼圈。高泰勋不忍,却又暂时找不到好办法,尤其是不能堂而皇之地把刘钊打呼噜的事说破,那样小伙子肯定会有压力。也是太累坂茂,晚上没来得及观察班长“控制开关”,一挨着床就睡着了,半夜里却被悉悉索索的说话声惊醒。
“班长,你蹬我干啥?”
“你说干啥,用绳子拉你咋不管用。”
“我都没睡着呢,你拉我干啥?”
“还没睡着,呼噜声都快把房顶掀翻了,首长还不被你吵醒?”
“真不是我。”
“那能是谁?”
“你看——是首长。”
“啊——首长?”
宿舍里又恢复了静悄悄。
山里清晨的阳光明亮空气新鲜,随着部队出操完后,高泰勋又自个儿绕着山快走了半个小时,就在带着欢畅的满身大汗洗洗涮涮的时候,连长忙不迭地跑进了公共洗漱间:“首长,滨海来的电话,说有万分紧要的事找您。”
“哦。”高泰勋牙膏还噙在口里,就急匆匆去接电话。
接电话仅用十几秒,就匆匆挂断。随后,高泰勋让连长通知他的司机即刻回滨海,顺道上,接了侯秘书。一路无语,车子疾驰向漩涡里的A基地。
“什么情况?”高泰勋一见着伍清华就迫不及待。
“内鬼又开始活动了。”伍清华凝重地望着他。
“不是说到武志为止吗?”
“我们以为前期发现的线索和驭鬼掌握的是同一人。”
“结果呢?”
“驭鬼发现的是武志。”
“你们不也是武志吗?”
“我们发现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对,武志这条线已经断了,而那条线还在活跃。”
“怎么可能?”高泰勋惊出一身冷汗。他原本悲观地认为,武志上面或者还有更为隐蔽和更为重量级的内鬼,但伍清华给他显而易见的结论是一切到武志为止,是的,到此为止,没有别人了,A基地不会有除武志之外的第二个嫌疑者,这是在武志案件里唯一让他觉得庆幸的。可突然的,在武志这条线索之外,又冒出另一条线索,且直指A基地,也就是说,有可能在A基地还有一群更为隐秘和危险的内鬼,这是高泰勋始料未及也不愿接受的。
“已经确定,基地内部还有内鬼。”伍清华冷冷地说。
“能锁定吗?”
“不能。”伍清华踱着步子,“这个内鬼很狡猾童心是小鸟,长期潜伏,不声不响,我们在一年时间里只捕获到他传递出的两条讯息,而且都是点式传递,我们摸不清他的来路,也摸不清他的去处,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我们把他和武志混淆在一起的原因,如果武志是小虾米,那么他才是真正的老狐狸。”
“他传递出去的是什么讯息?”高泰勋对此当然关心。
“新建阵地。”
“新建阵地的什么?”
“所有。”
这个消息是如此沉重,压得高泰勋缓缓低下了头。伍清华这里说的所有对他来讲宛如晴天霹雳,让他曾经以为价值连城的东西瞬间就跌破底线。
来源:作者简书
作者简介:高满航,一九八二年生,陕西富平人。现为火箭军政治工作部干部。先后在《人民文学》《解放军文艺》《解放军报》《西南军事文学》《前卫文学》《萌芽》《特区文学》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近百万字,出版中短篇小说集《但见群山默》。曾获第三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首届全军网络文学大赛一等奖,第二届长征文艺奖,第三届长征文艺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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