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垂燊自然灾害之后的廊桥修复工程,我们必须倾听160年前的木头的声音!-易乐木艺iwoodclub
孔垂燊
▲季海波,泰顺非遗保护中心主任。现正负责被洪水冲毁的薛宅桥的修复工作。以下是他的自述。
我是泰顺非遗保护中心的季海波。
我们现在在薛宅桥的一个修复现场,这边主要是(被冲毁廊桥)木构件部分的修复。
这原来是一个老茶厂,我们现在借用过来。这老茶厂可以遮风挡雨,我们的木头,能够在比较干燥的环境下进行施工。
2016年的中秋,莫兰蒂登陆泰顺,跨度很大的三座廊桥同时被摧毁。莫兰蒂洪水,很突然很凶猛。
其中被摧毁的一座廊桥是泰顺三魁镇的薛宅桥。
2017年3月,薛宅桥边上的居民说到一个细节——
他家里有监控视频,是可以保留的。莫兰蒂那一场洪水,家里视频也都默默地记录了下来。但是,最后,他把视频删除了。
“我没办法再去回头看。”
我想,那一天所有爱桥的人,或者是把桥放在自己心中的民众,没有人愿意再去回忆内心的场景。
那天的洪水,已经完全超乎我们的预料。
我们从小就在水边生长,从小跟洪水接触,每年台风来,都有洪水。
一百六十年来,洪水在我们的廊桥底下经过,或者就在我们的房子旁边流过,都没有(2016年)9月15号那一次的洪水来的那么迅猛。
那个流速完全超乎了我们的意料之外,从脚腕到脖子这种深度。时间段,是从(中午)11:23分到11:57分。
没有办法想象!
11:57分到下午1:30分,当中三座国宝廊桥,先后被洪水冲垮。
被洪水冲垮的瞬间,很多民众都有视频,都有图片。最后保留最多的,都在我们文物保护工作者手里,因为我们还是要去不停地去看。
为什么在那个时间段,一百六十年的桥会被洪水冲走?我们现在可以清晰地看到,洪水就是把桥墩冲垮了,才导致桥的跨掉。
11:57分,是薛宅桥被洪水冲走;12:30分是文重桥桥墩被洪水冲垮,然后桥被冲走;13:30分的时候,我们又确认文兴桥桥墩被洪水冲垮,导致一个木拱桥也被洪水冲走。
在两个流域,江西流域跟飞云江流域这两个水系当中,那一天的洪水,是我们从来没见过,或者是在泰顺的文字记载当中也没有如此震撼的洪水吧。
每一座廊桥,我们去走访它修建的历史的时候,大家都会看到文字记载——屡毁屡建。
也就在泰顺人的心目当中,我们跟洪水不是一种对抗,而是不停地在洪水中板桥冲掉以后,把桥的基础建得更扎实,把桥的技术更加完善。
一次又一次,大家可以看到我们的泰顺的这些桥,它的屋檐,是一个飞檐展翅的感觉。你可以看到,一种姿态昂然的造桥人的心理,或者说,廊桥的那种姿态。我经常说,廊桥是泰顺的脊梁,或者说是我们山里人脊梁吧。
廊桥在泰顺人心目中的地位很重要。
当廊桥被洪水冲垮塌的时候,这一次洪水,是将多座廊桥冲垮。不过,在廊桥的历史当中,被洪水冲垮是一次又一次的。在洪水当中抢木头的经验和记录是很多的。
泰顺三座桥冲毁了之后,很快速地,有很多人开始捡回来桥的木构件。最后,实现了大量的构件都被找回来了。
这一次捡回来木构件,民众全部都是自发的。他们主动跑到浅水湾的地方,就是根据以往的洪水经验,捡木头的经验。每一根木头,每一个木构件,在哪一些位置,这些民众都很有经验。
在我们发出(三座廊桥被摧毁)微信两个小时,在哪一个地方存放着一些木构件,或者是存放路边让我们去取,我们就已经知道了,在两个小流域大概120平方公里的领域当中。有一些木头,漂到了福建一个下白石的位置。
在随后的十天里,民众自发跑去帮助运送,或者是自己开着小车拉一些木构件回来。
我们还是要强调廊桥在民众心中的那种地位。
三个廊桥木构件重建的现场,除了老茶厂现场,可能相对来讲是条件比较好的,其他两个现场可能更加简陋,完全是半开放甚至是全开放式的。但是,季海波他们,不用担心这些木头存放的各种问题。
他们认为这些桥是具有神圣地位的。木构件搜寻的时候,大家去找到这些木构件,就认为在做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因此,大家不停地去找,去帮助我们。他们找回来的一些木构件,存放在这里的时候,即使我们不在这边,他们自己也会过来查看,担心这些木构件出现其他的问题,或者再次的损失。
我们来到现场,会发现有很多人是自发来帮助我们在看着这些木料,即使在这一个没有门没有围墙的地方,你也可以发现桥木六个月来,从来就没有发生木构件丢失的可能。
老茶厂现场,存放的是捡回来的薛宅桥所有的木料。
三座桥的木料,有三座不同的存放地。文兴桥和文重桥,存放在文兴桥跟文重桥的桥址旁边。薛宅桥就在三魁镇这个位置,这是其中的一些老料。这些老料,已经经过我们精确的勘探跟甄别,分类安放。
每一根木头,都要进行全面的测评。
接下来修复,就是对于老木料的修复。现在现场上,可以看到有一些新的料在加工。新的料,是在当时甄别一些老的木构件出现残缺以及破碎,也没办法在老的桥木中提供原来的功能了。这些老的木构件,其中长料改成短料用。
在修复的过程当中,所有的老料,都会尽可能恢复到桥的本来位置上。为了确保文物安全,有一些料该换的时候,我们会根据设计的方案、施工的说明、专家的指导,把这一些木料更换掉。像我们可以看到的,比如说榫头,仅仅是断掉其中很短的一部分,这一些有可能会使用一些墩接的技术进行。
数据整理出来以后,我们发现捡回来的大大小小的木构建在百分之八十以上。主要的木构件,是三节苗五节苗。像牛头梁这些大构建,是百分百到位。
小构建,为什么会出现百分之八十这种情况?因为有一些小构件,比如说廊柱之间那种很小的木构件,漂流的实在是找不到了。还有小部分(小构件),找到以后,可以根据原有的尺寸进行复原。不仅仅只是在文物档案上的资料,还有更多的实物标本在这里,有助于我们修复时候,保存文脉性的延续。
捡回来的一些木构件,季海波他们测定可能有一些老料已经不能使用了。在修复的过程中,他们也是对文物廊桥非常仔细的一次体检。
像这一类木头,它只有一节。像这种料一共是七根,断掉六根估计是在漂流的时候受冲击的关系。
比如说,薛宅桥下去,有一个叫百丈漈的瀑布。随着洪水褪去,木构件在水的漂流当中,发生很多碰撞。有一些木构件,本身分量很重又很长。像这种十米左右的长度,随着碰撞,可能刚好碰到中间,因此折断。
这种折断,我们只能取成短料来使用,因为它已经没办法承担斜撑苗或者是平苗的功能。
一些受损的木构件,在修复中,还是争取以其他状态出现在桥的当中。
比如说,一些其他的木构件,像青蛙腿这样一些支撑点,像三角的那一种小三角的支撑点,这些梁木可以用在那些小构件上。
比如说,这种榫头断掉一个榫头的,我们会做一些修复的测试。
为什么呢?因为在没有被洪水冲垮之前,我们曾经做一些非常细致的结构上的测试。数据采集的时候,发现160年前,我们的造桥人也使用一些低位墩接的技术。低位墩接的技术,至少160年来都是安全的。那么,我们会继续沿用那种技术。当然,在新技术的采用的时候,觉得这种墩接起来它也能够承担它的作用的话,我会尽量以原木进行技术上的测试。
这一些,属于五节苗,40根。加上12根剪刀烧,再加上4根将军柱。我们根据文物修复的要求、跟图纸说明,这些木料具备被换走的必要。
换下来的一些木头,已经没办法放在桥梁上使用的——因为出现所谓劈裂的状态或者是,在骨科里面叫粉碎性骨折,那种状态下,只能以后放在博物馆里面,作为这160年前的木料,经历了第一次洪水以后的伤感的回忆。
需要补的料,都已经找到,并进入了修复现场。
木拱桥当中,运用最多的就是三种料:一种是松木,一种是柳杉,一种是针叶老衫。
这里看到的,就是这一种柳杉。松木的还没有放在这个场地,因为体积比较庞大。这种就是针叶老衫。
我们刚才说到将军柱就使用这一根。这个料非常的直,非常的大,就像将军一样。
将军柱的主要功能,当年建造的时候,它决定一个桥的宽度跟高度。它比其他的桥木都要粗大。一个桥木上面的三组剪刀烧要在这一个位置上,还有那一个,一个五节苗的携程苗,有可能还要在这一个位置上,一个桥板还要回到这一个柱子上,廊屋上面的第一波的那个架,也要在这个上面的。所以,将军柱承担的功能,非常的多。它带领的这一些兵,小构建在它身上的非常的多。
在廊桥修复中,弥补进来的新料,最重要的是十米长的木头。季海波跟着廊桥继承人,去寻找新的木料。
我不是带领他们去,而是我跟着他们去学习。
像这一些木料的选择,我们的要求是一些老料。这些老料,有可能采集的地方不一样。
为了能达到原来那些木构件承担的作用,必须寻找跟当年类似环境下的木料。我去见证,给他们拍照片,跟他们学习。
为什么这种料长在这种环境当中?比如说它长在林间,长在山沟里,看上去很好,但是却不适合作为桥木。
我们经常跑了很多山头,在山上一些向阳的地方去寻找着一些单的或者是几根那些树。
怎么确定之前的老料生长的环境?它们都是160年前的木头,怎么对话?
这很奇怪。
我曾经在做泰顺廊桥一些书的时候,只是把一座桥看做一本书。
但是,自从洪水后,这一些木料打捞回来以后,我天天盯着那一些老木料,并不停地去寻找木料之间的结构关系的时候,才发现,桥木当中,每一根木头,其实都是一本书。
我不停地去解读,不停地向民众去学习。那一些老艺人们,就是老伐木工人,他们所掌握的一些经验,明确地告诉我们,160年前的那一种环境所长的一种树木。这一些桥木,它是完全平摊在这里,任你去翻越,你可以很仔细地去看。
大家说,很容易,在选择一个木料,会用年轮去选择。但是,老木工,我们的传承人,他不会那么简单地去选择。
他会去看一个料的切口是否很光滑?在它的锯痕当中是否很光滑?一些颜色是否很深?颜色如果说很淡,它达不到我们的要求。这一些痕迹,锯出来的这些痕迹,它很光滑,一点都不会刺手。一些树木,锯下来以后,手一摸像沙子一样,很粗糙的,就达不到我们的要求。
总体上,对这些桥木的要求,既要具备刚性又要具备柔韧性。老经验告诉我们,在一个经过洪水的多次冲刷,留下来的桥木,它依然很好。
我们以往只知道需要一些好的木料,但是如何去仔细地甄别一些木料,我们从来没有仔细地去考虑。我们认为,这个只要传承人掌握就行了。
但是,我们现在发现,当我们不停地跟一些木构件在一起发生共鸣,不停地去解读它们,解读每一根木头在这桥上的重要作用。
我们对一座桥,可能还要有更深更深的一种理解方式。
莫兰蒂的冲击,让季海波这些非传承人的非遗工作人员,更细致地对木料进行深入的比对研究甄别。同时,在这次的修建当中,也在推进一些新的技术。
现在,你听到的这个声音,是斧头劈木头的声音。还有,削木头的声音。这些都是鲁班师傅流传下来的,从来没改变过的那种工具。
但是,肯定会看到一些新技术,比如说,我们使用的电锯工具,这对技艺的传承并没有什么影响。
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木料的部分。一座廊桥,还有石料石部件的部分,比如说在桥墩的修复当中,为了加强对于洪水的防范,或者是增加它的牢靠程度,墩上中间部会使用一些强化材料。
按照修复要求,在恢复原状的施工的时候,全部都会使用手工的技术。比如说瓦栋、悬鱼以及木雕的那一种木构件,将会全部使用传承人队伍的手工介入。
薛宅桥现场的传承人,带头人是泰顺罗阳镇的郑昌贵。他是木拱桥营造技艺的非遗传承人,所带的团队,在此之前建造了4座廊桥。
桥木传承人是一组一组的。当天在修复开工现场的,是作为木拱桥营造技艺的一组,总共六个人。
修复过程中,传承人与非遗以及文物方面专家的沟通状况备受关注。
比如说,我们说到的一些木构件是否需要替换。传承人凭自己的经验,认为一个木料需要换掉。它外观上看可能还很好,但是,传承人采用一个传统的工具,就是那种斧头,拿来敲木头的声音。
我们听到像钟的那种声音,他认为这个木头是好的,即使是外围看到它的样子不太好。外面看上去还很坚硬,但是他听到的声音是很闷的,他就会认为这种木构件是不能够再继续使用。
在这种情况下,传承人会跟专家提出来,他觉得这个木头是不能够再用。但是,专家他们也会拿出自己的理由来。
因此,我们采用一些新的工具,比如说阻抗仪或者应力波。这两种仪器,对这些木构件进行检测,类似心电图跟彩超。一根木头,经过检测,里面的内部肌理全部都会被分析出来。
两者之间,就科学技术跟技艺传承当中的一些经验是不谋而和的,对问题能够变得更加清晰。
比如说,我们评判一个物料。如果说这一个三节苗已经断了一半,大家都看得出来,那一个主要构件必须要换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对于一些需要墩接?这一个料是否真的需要?结构专家、综合专家,还有传承人之间,就会相互讨论。这一些场合,现在大家看不到。
在(2016年)10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一个阶段的甄别工作了。当然,之后11月进行归位处理的时候,还有大量的甄别工作。
所有的专家和传承人,就现在的技术跟传统的技术,在一次一次的碰撞当中,逐渐地融合到最好的程度。
我们说,现在修桥,是处于一种新旧技术在最佳的那种状态下面。
一些梁木上面,还有160年的证明。上面写着咸丰六年,有些现在看不清,因为洪水泡久了。
这一根木上面的话,告诉我们为什么它那么坚固。
(薛宅桥之前最后一次修复,直至莫兰蒂洪水冲垮前,站立了160年,是(泰顺)所有现有的廊桥中站立最稳定的。)薛宅桥为什么那么稳固,跟其他的桥不一样?主要原因,是因为当年有6个师傅在做,这座桥是多个师傅的智慧的结晶。一般的廊桥,只有一个主墨师傅。
当这一些木构件都在地上的时候,我们可以仔细去分析的时候,才发现它跟其他的桥都不一样。
平时,我们都觉得桥都是一样的。
在以往的这三座桥梁当中,大家会在对比中发现,原先怎么样,现在怎么样。
当它们全部被放倒的时候,寻找回来的木构件,跟完全站立在那里的时候,以昂然姿态站在那里的时候,当你对这一些构件,一个一个理出来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它们之间的那么多不一样。
当薛宅桥、文重桥和文兴桥倒下来了,对它们更为仔细全面的解读后,薛宅桥也许比想象当中带来的各方面的经验财富,可能更加的珍贵。
每一根木头,不停地去解读的时候,它会告诉你非常精彩的一些事情。
我们现在去做的,正是不停的修复,不停的研究。一方面,要把桥修复出来;另外一个方面,我们要去研究这一些木构件。
或者说,不幸当中的大幸,就是我们能够向160年前的人,向他们那种智慧去无限的靠近,了解他们建造的真相。
薛宅桥在木结构方面,已经凌驾于其他木构建的廊桥上面。
它的稳定的系统、加固的系统,在160年前就已经不停地被使用,这在其他桥梁中很少见。
现在,在修复过程当中,我们强调的是,一边修复一边研究。修复的过程当中,还会有更多的发现。
我们的传承人,重新作为学徒,来重新向160年前的他们学习。
洪水冲毁前的薛宅桥。季海波带廊桥迷、留德建筑博士刘妍查看廊桥,他们先后“遁入”廊桥腹部,蜘蛛网缠身出来。
3月25日,俭朴的廊桥修复开工仪式,跑到台前的孩子们开心玩耍,廊桥在他们心里永远不倒。
来源 | 头号地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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