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张振明《那年,那件黑色人造革上衣》-作家荟
《阅读悦读》首届大赛(小说)征文启事
文/张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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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的说,时间是1987年,我读高一那年的暑假。
从学校放假刚刚回到家,奶奶就拿出一件黑色的新衣服,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是一件黑色小翻领人造革警服,叠的很仔细整齐,式样是几年前时兴过的,现在年轻人很少穿,似乎只有一些中年男人在穿。我不想穿,正在犹豫,奶奶说:“穿吧,这衣裳脏了擦擦就行,昨天人家山东卖衣裳的,在咱村卖了好几十件呢!”
“才五块钱,现在请人做一件衣裳,光工钱就要一两块钱。这是用我自己的钱买的。”
奶奶继续解释:“我们几个老婆婆摸纸牌,我输少赢多,一天攒毛八分的,两三个月就攒够了!”
奶奶老了,已经无力气干活挣钱,几个老太太们摸纸叶子牌有来有往有输有赢,要靠摸牌攒够五块钱,不容易。我知道奶奶疼爱我,我不乐意,也得穿,要不会叫奶奶伤心失望的。
我只好换上这件衣裳。一打开,就是一股淡淡的人造革味,说不上难闻好闻,听说有的人专门喜欢闻这味儿,也有的人不敢闻,避之千里。我无所谓的,穿上后,发现有点肥大,毕竟那时候很瘦,才118斤。
“好看不?”
奶奶问我,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不太协调,但也只好说:还可以吧。奶奶则很高兴——她的衣裳大都是自己用老粗布做的,五块钱一件新衣服,她舍不得给自己买,舍得给自己的孙子买。看自己的孙子穿上自己攒钱买的新衣服,她自然越看越喜欢。
只是这衣服是人造革做的,不透气,我基本很少穿。
这次暑假,我没有像往年再去建筑工地打工,因为地里种的蔬菜正在收获期,西红柿,韭菜,黄瓜等等,每天下午都需要及时抓紧收割采摘,否则就会长老,卖相不好。次日一大早,去附近村庄的集市上卖,下午再收次日卖,每天如此。
记得一天的早饭后鬼斩十藏,去附近的刘家庄卖韭菜。
28型号的飞鸽牌自行车,是那个时代农村卖货人的标配:结实硬棒,只要你有力气,后车座驮不超过200斤货,稳如泰山。我们卖菜,后面架着一对竹筐,里面的韭菜有六七十斤,一大早收割捆绑好的,新鲜水灵,嫩绿的韭菜的清香沁人心脾。
我把秤杆秤砣小心放进竹筐内,就准备骑车出发。
奶奶叮嘱我:“有人问,就卖,别把着(石家庄方言:留恋),过了晌午饭,卖不了,就扔在半道上,不要驮回来。”
“嗯!”
我骑着自行车,在路上想:这么好的韭菜,还能卖不了?再说,卖不了也不能扔在半路呀?平时省细的奶奶,怎么会这样说?我思想不透原因,后来干脆不想了,那时候村与村之间都是土路,坑坑洼洼的,很难走,我小心骑车,生怕骑到坑洼处,把韭菜颠簸的不新鲜了。
五六里的路,骑了很长时间,尤其是进了刘家庄村,更是难走:街道上满是深深的车沟和积水,村民只好贴着两侧的墙根走路,我的自行车也无法再骑,只好推着走,开始叫卖。
正是玉米苗野蛮生长的季节,前几天泛滥的雨水令地里的热草也长疯了。那时候没有除草剂,家家户户都忙着人工除草,镰刀小?头大锄,轮番上阵,更有用牲口套着犁耙来刅(创)麦茬的,十来岁的学生,何超雄七八十岁的老人都上阵了,村里的闲人很少,偶尔有几个老婆婆在家做饭,听见吆喝出来,买一把两把的。
我把村庄的几条大街都转悠完了,筐里韭菜还剩下不少。
天快中午了,没有一丝风,阳光炙热,地面蒸发的水汽令天地像蒸笼,一些干活的人受不了酷热,做饭的妇女开始往家里走。我趁着机会吆喝,围过来几个妇女。
“卖韭菜的?还有别的菜不?”
“没有。”
“那就算了,这么热,这么累彩信下载,哪有心情包饺子?”
“是呀,下雨时你不来?那天想买韭菜都没有!”另外一个妇女接话说。
“伏天里,臭茛荙烂韭菜,谁吃呀!”
“就是,吃了后,干活打嗝都嫌难闻!走吧,回家炒个鸡蛋算了!”
人们陆陆续续往家里走,也有个别人买上一二斤,但是很少。
很快,日过中午,大街上的人基本看不到了。
再呆这,已经没意思了。准备回家吧!
我收拾秤杆,再看看筐里的韭菜,已经不再水灵,高温令它们的清香变成闷闷的发霉一般的气味,这种味道,在三伏天的空气中,传得很远,令人掩鼻。我这才忽然明白奶奶的话:这样的韭菜,卖不完,只有扔掉,而且只能扔在人烟稀少的半路上。
没有别的想头,我只好这样做了。
有气无力的到家后,我郑重建议:能不能在下雨之前割韭菜,要不这样没法卖,太糟蹋东西。
奶奶笑了:都多少辈子这样了,韭菜不比别的菜,能延后几天。到时候不割,就会出现白尖,更没有人要;再说三联虹普,你能知道雨什么时候下?老天爷管的事,谁知道?
我哑口无言,不再说什么。我开始留意电视里面的天气预报:尽管不是百分百全对,但比普通人估摸的要精确万倍。
恰好,夜里预报说:后天一早开始,这一带有中到大雨小度i耳目。
一家人准备明天下午和后天大清早,分别割一车韭菜。
次日下午的韭菜,很顺利的就割好了。拉到家。蹲到一块低洼处,灌上水,防备打蔫。后天大清早,四点钟,天刚蒙蒙亮,一家人打算出去割韭菜,起床才发现,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开始飘落了。
割韭菜,卖韭菜,越是阴天下雨,越是机会好:人们无法下地劳动,有的是空闲摆弄水饺包子之类费工的饭食。所以我们赶紧到地里干活。
小雨中的农田里面,所有的农作物都像水洗一遍,嫩黄鲜绿,湿漉漉的空气清爽甘甜,雨水顺着额头眼角流到眼中、口中,凉丝丝的,顾不上擦拭,更顾不上看早起的小鸟在不远处的嬉闹鸣叫,只有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心中婉转休掉撒旦总裁。
割好韭菜,赶紧回家吃饭,背上的衣服已经湿透,粘在身上,很难受。家人换干衣裳。
这时候,奶奶拿出那件黑色人造革上衣,递给我:“今天这雨不知道下多大,换上这件,防水。”我又开始犹豫。
母亲说了:“要是不穿,衣服脏了,农活太忙,你还得自己洗。”
我穿上,顾不上别的,赶紧吃饭,赶紧出发。
今天还是兵分两路,母亲赶集我的黑道老婆,我还是去刘家庄。因为这村都是种粮食的,没有一家种菜。
骑着自行车,雨,慢慢大起来,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双手握着自行车把,不敢擦,得一个劲的眨眼,把眼里的雨水往外挤;这倒没什么,关键是,雨水浸透路面,土变成泥,自行车打了好几次滑,我差点摔倒。
实在无法坚持,我只好推着自行车,在雨中艰难前进。头发被雨水湿透,凝成一缕缕的,垂下来,糊住眼睛。我用手把头发拢起来,压倒后脑勺上白条锦蛇,心想:叫你臭美,留小分头,这要是留小平头,肯定没事!
脚下跌跌撞撞的,轮胎陷进泥土里,推起来饶是费劲。没办法,只有用力向前,轮胎沾起的泥把车瓦的空隙都挤满了,实在无法前进,我就折根树枝,把淤泥捅下来,继续走。就这样,就像个喝醉的蜗牛爬一般,我终于到了目的地。
进了村口,找到一颗大树,我把自行车靠到树身上,喘了口气,定定神,缓缓劲。这时才发现,这件黑色人造革上衣,还真的有防水功能,雨水根本打不透外面的那层革面,里面还是干的,我所以才不觉得很冷。
现在庆幸自己穿了这件衣裳,否则,受罪的是自己。
雨依旧很猛,大街上看不到行人。不远处一家大门下面,一些人在下象棋,聊天。看到我驮着竹筐,有人老远就大声问:“卖什么菜的?”
“韭菜!”
“这不是昨天那个卖韭菜的吗?怎嘛,把昨天的烂韭菜又驮回来了?”
“不是,昨天的扔了!这是早上才割的!”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几个妇女顶着从碳酸氢铵袋子里抽出的塑料布内袋,跑过来,翻看我的韭菜。
韭菜很新鲜,没的说。她们一番讨价还价,开始挑选过称结账。这的人毕竟少,很快没有新顾客了。
一个妇女提醒我:“你去大队门口的大树下面,让广播员大喇叭喊一下都市风流天尊,肯定卖得快!”
我点点头。再次费劲推车,来到那棵树下,找到广播员,给了他一毛钱。广播员问清楚了,就开始广播。
我在大树下等着,很快,在家里的人们听到广播,纷纷出来挑选韭菜,没有半小时,这七八十斤韭菜就卖完了。还有人来找,我只好客气地对人家说明情况。
正收拾东西,过来一个妇女。递给我一包方便面,笑嘻嘻地问:“大兄弟,你什么时候还来?”
我看着手里的方便面,迟疑着,不明白她的意思。她笑了:“我是肉铺的张又侠的父亲,沾你韭菜的光,今天的肉都卖完了,方便面是奖励你的!”
我也笑了,这就叫歪打正着,福及乡邻!我表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这路太难走了。
她笑着对我说:“你要是再来,就还在这里卖,sd敢达新手卡领取广播费你不用管,我说句话就行了!给老歪根猪尾巴他乐好几天!”
老歪估计就是广播员,我笑着答应了 。
回家的路,更泥泞不堪,但是一则竹筐空了,没有负荷,二则韭菜卖得如此顺利,我喜出望外,所以自行车推起来感觉很轻快。我还唱起了流行歌曲《回娘家》,小分头垂下来,也不用手拢了,在雨水中用力甩到脑后,就像跳跃的小鸟,自我感觉好极了!
突然,脚下一滑,马失前蹄,我摔倒在泥水里,自行车也脱手,斜倒在一边。
我哈哈大笑,站起来,身体的一半沾满污泥,好像倒地上时,上衣扯了,有断裂的声音,我看了看,也看不清楚,只好推起自行车,继续走。这次可小心多了。
到家,我已经成了泥母猪。
第二天,奶奶指着黑人造革上衣上的一个大口子,问我:“怎么划的?这么长!”
我一看,确实很大一个口子,把昨天摔倒在地的事情说了。奶奶摇摇头,戴上老花镜,仔细把破口缝好,又交给我。
夏天雨水多,又不可预测,我把这件上衣放进一个塑料袋子里,放到竹筐里,随时预备下雨时穿,平常不敢穿,太闷,难受。这种衣服估计到了秋冬季节,会好受一点。
可惜的是,穿了没有几次,细心的奶奶就发现,衣服的针脚处,开始崩线掉面,再穿几次,大块大块的人造革面,开始掉落,露出里面的纤维。就像一只长了秃斑的黑皮狗,很难看。
坏了,难道上当了?
奶奶找到另外几个买这种衣服的人询问。他们的衣服都还没有穿过。大家仔细研究,跟别人从别处买的同款式衣服一对比,都明白了:这批衣服质量确实不行,皮革表面材料质地差,沾合不牢,也没有弹性,一拉就坏,所以穿几次就会脱皮。
一些外地流动商贩就是看准村里人图便宜,把次品卖给人们,人们明白,一锤子买卖,这个商贩再也不回来了。
奶奶回到家,生气得不行:“上这种当,我还是头一回!要是那小子再来,我非得和他念叨念叨!”
我只好劝她:“算了,人家还敢来?奶奶你在抹牌场上,不是赵子龙常胜将军吗?这几天你加加劲,多赢点不就都有了?”
“唉,你以为五块钱,那么好攒够?上次我攒了快一年哩!”
这回奶奶说了实话,我们都笑了。
我把衣服叠好,开玩笑:“没事,还能穿,就当工作服吧!要是相媳妇,我也穿着去,没准人家闺女喜欢这会过日子的人,离了咱,别人她还看不上呢!”
奶奶笑得泪花直流。
说归说,那件衣服后来很少穿,后来,再后来,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后来奶奶还想给我买衣服刃牙吧,我都拒绝了。衣服的样式喜欢不喜欢放到一边,不忍心再让她费心攒钱,这是关键。
中国所有的父母都亲自己的孩子,隔辈亲更厉害。你可以不喜欢父母爷爷奶奶给你买的衣服,或是给你选择的某个学校和专业,你也可以不认可他们在左挑右选后,给你介绍的对象,你也可以不配合他们为你花钱托关系找的某一份工作,你也可以对他们的丢三落四、言不达意表示不满,但是你要明白,他们对你的爱,你今生今世所能报答的,无论用什么去衡量,都不及他们给予你的百分之一。你真正能明白这句话的沉重,应该是你为人父母以后的身同感受,而这时候,你的父母爷爷奶奶,很多已经年老体衰,有的甚至已经离开人世,留给你的,也许只能是繁忙生活之余的一个浅浅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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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姚小红
编辑:洪与、邹舟、杨玲、大烟 我们仨
作者:杨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