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浦研一【阅读鉴赏】秋天的风景:穿长衫,读古书-柳拂桥工作室

【阅读鉴赏】秋天的风景:穿长衫,读古书-柳拂桥工作室
我曾经写过一百余万言,有的是为工作而写,有的是为稿费而写,只有极少数是为自己写的。本篇是一个读书笔记,是为自己写的。很多的文字从它有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是短命的不值得珍惜的。用心血写出来的东西,才可能被人们记住,也才可能值得留存。
尽管这是一篇未竟稿。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残缺与否与文章的价值无关。我常常因为一句话而喜欢一篇文章一本书,乃至一个人。
没有过多的奢望,只要用心就好,就足够了。

1、秋天活该属于诗人,也成就过诗人。苏轼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词,就那么简单,简单得叫余词尽废么。仅仅是这么个秋天,也就是寻常的一轮月亮,千里万里的思念,阴晴圆缺的期待失望,柔肠百结,如水一般融进去,浓得化不开,叫我们每年的这个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想起离人心上的秋。
其实这样的秋天太书生气了,还只是苏轼那样的书生。旷放中不乏多情,牵着挂着,黏糊糊的。是王国维说的那种典型的“有我”之境,未尽善也。为什么能够流传下来,其窍门在于婵娟二字。我们的国人对于美人的态度是太过鲜明却又暧昧的了。在一个好色者的眼里,满世界都是可以寄托怜香惜玉心情的。
贾岛的“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一句,有盛唐气象,是这个长江主簿少有的好句。我们的文学史家是有些奇怪的。这么好的句子轻微疯狂,流传得却不够广泛。倒是在《千家诗》里收录的小家碧玉之类,反能够口耳相传。仅此一点,不能小看了选本的厉害。
仔细揣摩过这十个字:秋风在渭水河上生发开来,一叶知秋,而至乎坠满古都长安。想想还不是初秋,应该是深秋才对阮嘉欣,也只有深秋,才能有那么多的落叶。秋风、渭水、落叶、长安,这几个关键词,已经够撩人的了,还一个生是萌芽状态,一个满,则是汪洋恣肆,横冲直撞地绚烂。一叶是萧疏的,等到满的时候,就萧萧西风了。个中况味,不言自明。
有个叫潘大临的,写过一句秋的名句,仅此一句:满城风雨近重阳。结果旧时诗话里对此大加赞赏。老柳也深以为然。
重阳是该登高的,要么有去国怀乡之思,要么是遍插茱萸少一人。总之身边不够圆满,才需要眺远的。所以,过去的登高作品,每每脱不了怀远的干系。连被誉为老杜七律第一的那首“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也是没能跳出个中窠臼。只潘大临的这句,没有来去的路,不着痕迹,却是满城风雨,于重阳何干?就是这样无理,却无理而妙。还妙在没了下句,让人们尽情想象。
为什么有唐一代诗歌昌盛,也是诗人们下足了功夫。把要说的话不说,含在嘴里,情在景中,有不尽之意,叫读书人咀嚼品味。这就高明。在这一点上,唐诗比某些宋词高。宋词的程式化现象严重,往往上阙写景下阙言情,千篇一律,大同小异。说到秋词,还是李易安的“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来得沧桑,远比所谓帘卷西风味足。当前的自由诗有这些个缺乏韵味的毛病,当然,许多因素是西风东渐的结果。那就与我说的秋,相去甚远了。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不说也罢。
2、晨起,窗外风雨大作,是个淋漓的秋状。昨晚,敲出短文一篇,纯粹是凭记忆所做。那个关于潘大临的七字诗,随手一查,竟是讹错两字,此处不再多说。想多说的,还是一个秋字。
在传统的文学里面,秋总是能够深入精神一些,荣辱得失,离合悲欢,也总是和秋走得近,也就离文学不远了。过去说诗歌在风雪灞陵桥上,不是没有道理。我以前是读过不少的,只是这些年想努力忘记一些。
最早的能够关尽秋思的,是那个“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是屈原《楚辞》里的句子。在那儿有不少关于季节和鸟兽草木的句子。其实也是美人香草的套路,只不过还是中性的,没有萧飒的意思。秋风袅袅,就很有深意的。袅袅是何状态,想起许多关于女人的言辞,却是袅娜,更柔媚一些,也更活色生香一些。我始终不明白,能够找到最初通感的,一定有大才,要么是妙手偶得之。袅袅,一定是有位佳人娉婷地走,身材是纤细的流动的,不会是少女,而一定是妇人,为情所动,才韵损柔肠困酣娇眼。兼之在一个宏大的背景里,踏浪而来,还目渺渺兮愁予,盖有深意矣。只是,一个台湾的诗人说,我只是一个打江南走过的过客,此情不关风月。
——秋风扬波,落叶尽下。有美人兮猪哼少假货,在洞庭湖畔。风也袅袅,人也袅袅矣!
屈原的秋天还仅仅是脉脉含情的,虽然抛着媚眼,有不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意思,却不动声色,也不明示,非得仔细揣摩不可。
到了宋玉那儿,秋天就一塌糊涂了:悲哉秋之为气也,草木摇落而变衰。盖文人悲秋之始作俑者。
在早些时候,关于秋的话题,是和农业生产息息相关的,所谓民以食为天的道理。人们对节令的认识和总结,离不了天地之间的阴阳二气和五行八卦之类。秋属金,金克木,因而草木荣枯,一岁一遭,乃是自然之力之理。只是文人们叵耐多情,见风落泪。明明是草木之摇落,却能够联想到人生的许多际遇。也就悲从中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悲秋,因此而来。
我好长时间替宋玉想过。就是那个东邻有美的文人,说落魄也不落魄,却始终多愁善感。尽管文章做得没话说,可是文章毕竟不是做人的第一要务。过去的文人里面,都是想着从政,实现兼济天下的理想的。在文人们不能鱼与熊掌兼得的时候,也就吟词做赋,发发牢骚了。屈原的离骚,就是遭遇牢骚的意思。倘若屈原也一直春风得意,哪能有我们今天读的离骚九歌天问之美轮美奂的大作。
可是,宋玉确实是个没出息的男人。在他的作品里面,也就是大王之风、巫山云雨一类东西。美则美矣,不算高格情定惠比寿。

3、前日随手写作说潘大临七字诗事情,未及深思。后偶尔翻阅,见宋释惠洪《冷斋夜话》卷四:
黄州潘大临工诗……临川谢无逸以书问有新作否。潘答书曰“秋来景物,件件是佳句,恨为俗氛所蔽翳。昨日闲卧,闻搅林风雨声,欣然起,题其壁曰:“满城风雨近黄昏”忽催租人至,遂败意,止此一句奉寄。
读此段,知潘大临所作“近重阳”乃是误记。某少时读书,往往如猪八戒之吃人参果,不知其味者多。近年以来,疏于耕读,何乃荒唐至此。有自责之意,心头惴惴。
昨日下午,友人坚邀,无奈赴马仁山庄一会。晚间小酌后,一人在地球石屋村听雨无果,只秋声若干,一阵一阵地窗外掠过。信手翻出随身所带书册,某页记载,确是“近重阳”之句婚誓原唱,虽不知孰是,抑或版本之故。然到底或可证实,非某随手臭棋。颇慰我心。知多年苦读,于此偶然得之,老柳之老,未至若此哉!
此外,《溪堂集》载:
潘邠老有“满城风雨近重阳”之句,今去重阳四日而雨大作,遂以邠老之句续为三绝,其最“满城风雨近重阳,无奈黄花恼意香。雪浪翻天迷赤壁,令人西望忆潘郎。”
以此观之,近重阳之可能更足一些。
4、我们国人造字是颇具匠心的。比如秋天的最深处,也就是心脏,是个“愁”字。难道季节也有心?其实,是自己有心,我们又习惯于把自己的东西强加于人。于是,山川草木皆有情起来。心情、心境,尽皆出于此乎?
秋天其实走过很漫长的路,越过春天的播种,夏天的水稻麦田,终于看到一片熟识的劳动果实了。应该喜悦才对,为何要愁?愁从何来,我至今不懂。
太子丹送荆轲刺秦,别于易水。高渐离击筑,荆轲作易水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也一定是秋天。因为什么呢?因为风萧萧,这个风不萧疏,也不萧散,更不是潇洒,就是萧萧,何况还有冷寒的易水,甚至比凉水厉害。可见程度上更进了一步。
杜工部在秋天,不是见到凉水,而是凉风。于是他怀念另外一个诗人来,那怀念的情愫,似乎有借他人酒杯的意思:“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不仅仅是怀念,还能联系到诗人的人生遭际和文章的出路。秋天总是叫人心情沉重,还脉脉含情。只是诗人们来得敏感些脆弱些。帕斯卡说,人是会思考的芦苇,还特别脆弱。芦苇到秋天也会枯萎么,只有思想在不停地游走。也没有到绝望的时候。如果绝望了,就不会月亮走我也走了。
莎翁在其戏剧里面自语:我是一片羽毛,不知道风会把我吹向哪里!在文学里面,把秋风唤作西风的为多。挂名李白的唐词《忆秦娥》,有八个字不得了生:“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世事沧桑之情,江山代有嬗递,思接千载的怀古之意,悉尽于此。
5、悲秋并不仅仅属于诗人,甚至帝王将相们也悲。“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这个好像是汉武帝刘彻的《秋风辞》,我是在余冠英先生的《汉魏六朝诗选》里面读过。那时候也就十六七的年纪,哪能懂汉魏的诗呢。其实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对汉魏六朝名篇,不能有准确的把握。文学在那个时候开始了生命的自觉,三浦研一个性化、文人化、抒情性,以及生命意识的觉醒,是有里程碑意义的。对于汉武帝来说,他应算是功成名就了,可他一生有两个问题没有解决,遗憾还是有的。首先是对匈奴的事,一直困惑他。还有,面对浩荡时空,他常常感觉人生的短促,所以他想尽办法要长寿,最好是成仙得道,长生不老。当一切努力终归徒劳的时候,他只能哀叹,个体的生命在时间的长河里,就像花开一季,燕飞来去,不由悲从中来,不可断绝。曹孟德的《短歌行》也有这意思,气韵沉雄。
在读李白的《忆秦娥》时,说实话,我是为“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八个字感动过的。还有一首范文正公的《渔家傲》,写关山边塞征战之秋之苦,也是极为有名的佳作:“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比诸王之涣的《凉州词》或曰《出塞》的七绝,丝毫也不逊色。
这样的秋天,是纸上的风景,尽管山南海北,跨越时空的,也不乏美学上的意义。哪能如禅宗六祖慧能说的,不是风动,亦非幡动,而是仁者心动呢。真正的文字是没有技巧的,也不需要学习,是浑然天成,如清水芙蓉,映照内心,表里俱澄澈的。只有纸上的风景成为心中的风景,才能成为绝美的文学。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研究杜学的傅庚生先生推崇斛律金的《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样的诗歌,我们在读的时候,就像见到宋玉的东邻美女,任何人工的雕凿都显得画蛇添足。与此类似的还有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6、秋天的晚上,想不怀想都难,因为那样的氛围,最能够撩拨你。而我,是想将这个关于秋的诗话继续下去的。
打开博客,点击新浪乐库,于是有好多的音乐供我任意选择。我就根据自己的心情,点开一个。反过来,被点击的音乐,又来营造一种境界,牵着心思走……
我以为在深秋里,是不适合盛唐的,那样太张狂了,也不适合宋词,又太婉约了,除了乐府,就一定是晚唐了,很能够对路。我在很长一段时间,是没有在意乐府的,以为是些下里巴人的东西,可是40以后,尤其是我对生命哲学关注以后,我对那样的一些诗歌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乐府里面有许多只能阅读,而不能学习的东西,就像李白的诗歌,是一般人学不来的。其实,李白的很多诗歌是有乐府的痕迹的。我前面提到的《李延年歌》等,也是可以归入这个范畴的。当代学者余冠英、马茂元、隋树生和萧涤非先生,对此有深入的研究。
《古诗十九首》有云:“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扎弄机杼。终日不成章花建慧,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显然这是关于七夕爱的解脱,当然也就是关于秋天的。在《古诗十九首》里面,在关于牛郎织女传说的诗歌里面,它应该是很有名气的。为什么说好,因为它有时间的气息。我常常想异世帝王行,好的文字是要经过时间沉淀的,把自己的思想和一些古怪的念头,像泡功夫茶一样对待。如果一种文字,哪怕是短短的即兴之作,如果要称得上好,是非得长期积累偶然得之的。不仅如此,我们的想法,还得放在时间的场里,看看能否找到合适的位置。却道天凉好个秋,为什么好?因为许多情绪,我们很难把握,也不容易说清楚,情以景出,叫人咀嚼得之,还各有各的味道,就是好。
晚唐的小杜也写过七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这首诗有两个版本。“银”,一作“红”,“卧”,一作“坐”。我以为还是我录入的更恰切一些。“红”,与秋,与夜色,与凉凉的氛围和淡淡的哀怨不合,多少是影响了画面干净和风格的统一的。“卧”,也比“坐”好。因为“卧”,应该是一个少女,在做梦的年纪。如果是“坐”,那么就应该是“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了。卧,青扑扑的,如处女,见出憧憬,也有一丝丝顽皮劲。坐,就沧桑许多,含蓄许多,如半老徐娘,不会再“轻罗小扇扑流萤”了。
元人卢挚将小杜的这首《秋夕》改成过一首《沉醉东风》:“银烛冷秋光画屏。碧天晴夜静闲庭。蛛丝度绣针,龙麝焚金鼎。度人间佳令。卧看牵牛织女星,月转过梧桐树影。”什么也没有说,似乎也没有感慨,可是许多的话是含着的,有不尽之意。当然,也是有时间气息的。文字一旦能够嗅出时间的气息,就差不离了。
7、提到七夕作品,是少不了要说秦少游《鹊桥仙》的。秦少游在婉约派当中,也算得上一个角色。可是,无论是为人,还是为文,都似乎不痛不痒的。相对于他的才情来说,够窝囊。或者是没有真性情的人,说实话,是难得出好文字的。
据宋皇都风月主人《绿窗新话》卷上载:秦少游客居京师时,某官家宴请,唤出宠姬碧桃侑觞,敬劝酒之际,眉目传情。秦少游冰雪聪明,于是屡屡相劝,碧桃亦来者不拒。主人说碧桃素不善饮,言下之意叫词人不可相强。谁知,碧桃闻声道:今日为学士拼了一醉,仍豪饮不止。秦少游于是即席而作:“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借问一枝如玉为谁开?清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侯断人肠。”
众人闻听,皆怅惘若失。官家说今后永不令此姬出来。满座转而捧腹大笑。
其实,秦少游还是有不少故事的,可是我不想多说。旧时文人的人生轨迹,往往大致差不多,想想也就那样。我想说的是,原本一个谦谦君子,一旦遇到酒色,是少不了要露出马脚的。只是对于文人来说,露露马脚还真有好处,我们就有机缘拜读到更多、更好的清词丽句。女人,尤其是可人儿,在这个时候,往往有催化剂的作用。酒,更能把一个谨小慎微的人,鼓捣得豪放而可爱起来阮国琴。古人说,人无癖,不可与交,盖其无真性情也。
回头看看《鹊桥仙》,它无疑是秦少游的代表作之一了,算是有些特色:“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词中金风玉露指秋风白露。李商隐《辛未七夕》有“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之句。金风即秋风,因秋在五行中属金。朝朝暮暮:指朝夕相聚。语出宋玉《高唐赋》。
虽然是一样的牛郎织女神话,却以不一样的立意胜出。此前如《古诗十九首》中的“迢迢牵牛星”,曹丕的《燕歌行》,李商隐的《辛未七夕》,到了宋代,欧阳修、柳永、苏轼、张先等人也曾吟咏因袭了“欢娱苦短”的哀婉凄楚。相形之下,此词能自出机杼,不像一般的儿女情长。
也许,这是无奈之举,可是发人所未发,就有别出心裁的意思。也许每个个体的生命,在巨大的时空面前,都是短暂而渺小的,可是,一旦我们苦心经营的作品注入了很个体的人生体验,这种体验又是人人心中皆有,个个笔下全无的,就有了别开生面的意义。即便这种个体的体验是错误的,或者是有偏差的,也不失其应有的价值。我们有什么理由和权力,来责备探索者,以及他们为此付出的实验的代价。这本是题中应有之义。

8、在秋的文字里面,刘禹锡的秋词是个异数。其《秋词二首》云:“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
其实诗人是深深晓得悲秋的本意,可是他却没有一般文人的忸怩作态和自哀自怜,反其意而出之的,却是一曲秋的赞歌。巴尔扎克说过,艺术是思想的结晶,“艺术作品就是用最小的面积惊人地集中了最大量的思想”,在这两首诗里面,是很能见出刘禹锡风格的,还有一个文人和官人的倔强。我以为最好的文字,背后总能见出一个人来,这个人还是大写的、理想的人格。
前人说刘禹锡是诗豪,在此也有十足的反映。自古逢秋,是难以褪掉悲愁底色的,可是诗人却说胜过春朝。寥廓云天,是如此庞大无极的一个秋,却只有一鹤翱翔,一鹤一天,对比之强烈可想而知,却也能把我们的思绪牵引到更大气苍茫的秋空。不仅如此,秋色还清清爽爽,横空斑斓,不是诗人风骨高标如此,焉能有如此的秋!所以说诗人之豪,是完全能够担待得起的。
在唐代诗人当中,写怀古的,刘禹锡算一个高人。晚唐的小杜,也算一个。
在古都南京,刘禹锡留下的《金陵五题》绝句汪芷榆,是很有斤两,也有深深的秋意,是那种深入骨子里的秋意。我们最喜欢的,名气也是最大的,是下面的《石头城》和《乌衣巷》两首。
《石头城》: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南京“襟带长江而为天下都会”。孙权第一个在这儿开国建都,历朝有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南唐、明、太平天国和中华民国,10朝代在此定都,只是人们更喜欢叫它“六朝古都”。如此钟情的理由,仅仅来自于诸葛孔明“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的感慨。可是奇门药典录,历史并不垂青南京,就像美国人基辛格说的“历史从来不产生于南方”,定都南京的王朝,都是瞬间而短命的。倒是一条堪称最具脂粉气的河流——秦淮河,还依稀存得流风余韵。只是极具政治责任感和使命感的诗人,对此是司空见惯,并不曾在意。他在意的始终不是风月,而是风云。所以,这个《金陵五题》,就极富沧桑感了。
9、也许我是在故弄玄虚了。登高怀古的作品,是势必要沧桑满目的。其实也简单,所谓的沧桑,不就是把过去和现在,把理想和现实弄到一块去,乃至面对面么,还更可以把个人的得失荣辱放到时间的长河里。所有文字的结构艺术,就是如此简单地加以集中和裁剪。
山河依旧,可是风景已变。风景不变,就是心境已变。诗人笔下的石头城,是完全的一个故国了。一个故字,就能叫人沉思良久。不仅仅是我们,连潮水也越发寂寞起来。到底是潮水的寂寞,还是人的寂寞?是胜利者的眼空无物,还是失败者的抑郁低回。本来是山水佳丽地,可是也曾一度为空城。城市为空,何时?何故?诗人不明说,叫我们自己联想。夜深人静的时候,月亮渐渐地升起来了,是从那个淮水来的,还慢慢地爬过女墙……
水是淮水,墙是女墙。是淮水,就能够体味风吹雨打去的昔日风光,是女墙,就凹凸不平,给我们许多奇思妙想。我曾经对女墙,有过不少的幻觉。甚至惊叹于古人的高明。天地之间,阴阳两极维系着,云有公母,墙也分男女,真有意思。女墙是什么,一定是起伏跌宕,参差错落的极有韵律。那一定是有生命的,衍生着世代相传的世俗生活,也默默关照着历史的过往云烟。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哉!尘世间的所谓荣辱得失,原来也就是千年的一个瞬间,如今悉数化作年年复生的野草花,或者独立苍茫的一抹残阳,只是燕子不知人心思,飞入寻常百姓家。到底有不少英雄气短的意思。不说也罢。
10、一枝秃笔,几多清狂,带着七分醉态,三分故意,在深秋的六朝古都横冲直撞。可是,到了这儿,我是肯定要说说下面两首词的。尽管这个人文荟萃的山水形胜之地,一定有许多应该叫我们参详的,可是,我愿意这么信马由缰地来。因为历史在这儿留下过太多的印记,还真的一时难以数过来。
首先要说的,当然是与南京颇有渊源的《桂枝香·金陵怀古》。它是王安石第二次政治失意被罢相,出任江宁知府任上的作品,缪海梅可是,我们一点也看不出作者的失意,不但不见失意,甚至有股子“宰相肚里能撑船”的豪气,难怪连与诗人持不同政见的苏东坡也不得不佩服起来。全文如下: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显然这也是一个高秋,景色是好的,可心思走得远,非但远,还有坐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的旷达和深邃,整个诗人的胸襟就和盘托出了。
对王安石,我是知道一些的。他是过去那种典型的学而优则仕,亦且有政治抱负和实际本领的人。文章对他来说,只是服务于政治的工具,他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和精力,尤其是在他两度为相主政变法期间。尽管这样,他的文章之名,依然雄踞唐宋八大家之一。在中国历史上,有许多银样镴枪头的读书人,有真本事的不多,王安石就是这不多的有真本事的人之一,他的变法对于富国强兵,改变北宋积贫积弱局面发挥了巨大作用,却为世人不理解。非但不理解,还“奋起反击”。这里面就有司马温公等。苏东坡一开始也是反对的,直到东坡被贬深入基层以后,他才慢慢理解了一些,谁知又得罪了当政的保守派血荐中华。于是,东坡始终是失意的,于是,文坛上出了关于赤壁、关于黄州等地的佳作。唯有王安石一直胸怀广阔,两起两落,却豪情不减,更不像一些文弱书生那样怨天尤人,这就特别难得。读他的诗词何凤山,我其实没有更多的话要说,只此一句:有境界则自成高格。他是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真正能上能下的好干部。
《百字令·登石头城》也是关于南京的怀古名作,当然的士判官,在我眼里,这样的美轮美奂大作,也只能出现在秋天。因为秋天是适宜登高怀古和壮怀激烈的。
石头城上,望天低吴楚,眼空无物。指点六朝形胜地,惟有青山如壁。蔽月旌旗,连云樯橹,白骨纷如雪。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
寂寞避暑离宫,东风辇路,芳草年年发。落日无人松径里,鬼火高低明灭。歌舞尊前,繁华镜里,暗换青青发。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
元人萨都刺不仅诗行佳妙,词作更是“千载下读之,犹凛然有生气焉”。本词步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原韵描述石头城,抒发真情感。《百字令》即《念奴娇》,同一词牌双名称。苏轼凭吊赤壁,萨翁凭吊金陵。且气势磅礴,格调高雅,笔力凝重,境界恢宏。堪称大气包举、雄浑悲慨。只是一个纯粹的文人作品,少了政治家的那种情怀,我们在惊艳的同时,感觉缺乏的是一种来自心灵的震撼。这种震撼,不是文字所能包容的,而是文字背后的一个更广阔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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