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垂燊自说自话|隐、士、隐士和隐士叙事——一些无根据的想法-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孔垂燊昨晚睡觉前突发的一些无根据的胡思乱想,其中一些观点断语肯定有不妥,欢迎指正与讨论。
隐士行为本身似乎存在着一种巨大的张力或者说矛盾,借「隐士」一词本身正可作解:既要「隐」,又是「士」。
士,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是「弘毅」是「任重而道远」;而隐,就是与所有这些拉开距离——于是,张力便出现了。
通常,隐士行为,似乎即意味着在生存环境或生活状态上与俗世(或者叫尘世,whatever,就那个意思)分离。因而隐士的成就,最重要的不是山水深林,反而是被鄙弃的俗世,借用陈说,重要的不是野,而是市和朝(当然这和隐的等级划分没有任何关系),客观上,没有后者,隐就无处可隐。
另一方面,在主观或者说个人选择层面上,「隐士」似乎时常被理解为消极的逃避,但若从积极的一面看,「隐」也是一种拒斥,其决绝与刚烈,完全可以不亚于朝中死谏之人。
越是「忘」情山水,越意味着强烈的「记得」,借用杨奎松的一个书名,这是忍不住的关怀。许由洗耳,何其生猛倔强;温和平淡些的《桃花源记》里,也还有武陵渔人,还有南阳刘子骥,还有太守。即便超然如陶渊明,下笔写的是桃花源,心里到底还是念着「秦时乱」。
这样的矛盾似乎早已伏笔于隐逸的第一步。不为五斗米折腰,拒斥了所谓浮名虚利,也拒斥了官僚体制,拒斥了当时整个的政治环境。隐,不仅仅是一个个人的道德选择,更是一个政治选择。(行己有耻——不辱君命,士也是这样。)
所以再看陶渊明那首《饮酒》诗,要我说,隐士的「真意」根本不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而在「心远地自偏」,更在「结庐在人境」。
到此为止,所有的「隐士」都还只是行为,未成「叙事」。这又回到了先前「俗世成就隐士」的问题,这不仅是说它提供了另一种生存环境与生存状态的可能性,同时也在于,对隐士的评价、讲述,还是要由俗世来完成。
人们对隐士行为自古至今基本持肯定态度,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若依循成见,将强调入世进取(这也是个成见)的儒视为传统文化主流,那隐士得到长久的推崇,不是有些不合理吗?
我以为,这里当然有支流文化,譬如道或者佛,影响的结果;另一方面,儒学内部似乎也有「隐」的种子。看侍坐章里,孔子赞同的是曾皙的理想,印象里《论语》或《春秋》中似乎也有「乱世不仕」的说法。这也是「隐」,但这种「隐」非但不出世,反而极端入世。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表面上是寄情山水,是「隐」,底下藏的全是政治,是「士」。至于「乱世不仕」,更是有一个鲜明「治世」的设想在其后。
这样的张力一直延续到后世经营「隐士叙事」的文人那里,出世成了入世的武器,推崇「隐士」、「隐居」、「隐逸」,有意无意的就是在批判现实。士言隐士,由「士」到「隐」再到「士」,利用「隐—士」之间看似化解不了的张力消解了这种张力,儒的「隐士叙事」最终完成——在价值选择、文化概念之外,它也是一个政治的东西。
先前提到,隐士现象的形成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因而也有多种「隐士叙事」,有儒的叙事,相应的大概也会有道的叙事,佛的叙事,或者其他什么的叙事。这些多样的叙事,或许可以理解为在「隐—士」天平两端加上了不同的权重,譬如,儒就是把砝码更多加在了「士」的一端。
印象里有些隐士故事,隐到后来就飞升成仙,「人话」变了「仙话」、「神话」,这便是在「隐」这一端加了过重的砝码,甚至是有意要把「士」这一极完全抹去。人仙之间的张力,似乎又另有道理了。